2005年9月28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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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黑哥干治保干上了瘾
口述 郑阿黑 整理 朱兰英

  我叫郑阿黑,是湖州市吴兴区织西社区居委会副主任。这个名字在我们这地方也算是有点名气——村里、镇上的人大多认识我,晓得有这么一个像黑炭一样的阿黑,干治保干了40年啦。
  我工作后不久,曾经想过改名字。镇里一个老领导听说了,赶紧劝我说:“改不得,改不得!大家都知道阿黑,都信任阿黑,你这一改,村里人不喜欢呢。”我听听也是,“阿黑”伴随我近60年了,那段苦涩的如同茶叶渣一般的童年岁月,那段火热的不知天高地厚干劲十足的青年时光……
  今年8月,我作为全省惟一一名治保干部代表去了北京,参加全国公安保卫战线英模代表大会,一大堆人当中,大伙就是能轻松地把我找出来——“你就是阿黑啊,真是人如其名!”藏也藏不住。

    阿黑应该不是我父母给起的名。我很小就没了爸妈,是奶奶一手把我带大的。那辰光,家里是真穷啊!奶奶顾着生计,哪有时间管我?我从小就在野地里跑,皮肤被太阳晒得褪了一层又一层,越来越黑。村里人都叫我阿黑,渐渐也就叫开了。
  从小我就个子大,力气大,脾气倔。事情要么不做,做了就一定要做得最好,不让别人笑话。伙伴们从不敢小瞧我,村里的大人也说:阿黑这小子,不简单。
  16岁那年,太湖农场把一项“大任务”交给我,让我负责100多台插秧机的安全。这是我第一次干与治保相关的工作。
  上世纪50年代末,谁见过插秧机啊?每一台都价值不菲,出不得一点差错,可农场主就是相信我这个未成年的小伙子,凭啥?除了个子大气力大,就是办事牢靠。于是,16岁我就拿了全劳力工分——10分,奶奶因此减轻了不少负担。
  由于工作积极,思想表现好,19岁时我有机会去当兵。当年,我在新兵里头也算是出色的,对自己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格,部队领导也信任我,多次让我代表新兵团在大会上发言。可惜1年后,1964年,我因为腿疮不得不告别了短暂的军旅生活,回到了织里村。
  20岁那年,我所在的姚家田大队进行村干部选举。我记得很清楚,每个村民都发到一张小纸条,写下自己中意的候选人。结果,退伍回来的我高票当选为大队民兵连长、治保主任、调解主任。
  我当时很高兴,年纪轻轻就被大伙委以重任,便下决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。没想到一干就是40年,把其中的苦乐滋味都尝了个遍。这么多年来,我每年调解的纠纷都在100起左右,也算是看尽了世间百态,尝尽了人情冷暖。
  
  说实在的,农村的治保主任算不得干部,充其量只能算是村民间的润滑剂、和事佬,是最苦、最遭骂的,弄不好还要挨打。有句话叫“老百姓,百条心”,一碗水稍微端不平,就会有人说闲话,骂你“一定是吃好了、拿好了,才这么处理”,甚至出现被人冤枉报复的闹心事。真是委屈得不得了。
  那时候,当干部不拿工钱,只能抵工分,偶尔去镇上开会,才能拿1毛钱的补贴,日子过得很艰苦。我就靠自留地里种点东西贴补贴补。1966年,我种了三分地百合,刚长出10公分的嫩芽,一夜之间就被人折断了芽头。还有一次,家里养的一头猪被人活活毒死了。
  这些事情谁做的,我心里多少有数,但我对来查案的派出所民警说,算了,别查下去了。不是不心疼,而是我要反思自己,是不是因为年轻气盛缺乏经验,在处理问题时“不知道方法”,伤害到了别人。
  经历过那些委屈后,我反而更注意方式方法了。我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,今天处理了你的事情,发现你不服气,晚上一定要去“家访”,和你好好说道说道,直到你心里通畅了为止。
  调解纠纷就像办一个案子,一定要事先将情况了解得非常清楚,经过调查才有发言权,才能把情、理、法都说透,说得当事人心服口服。同时,处理问题也要成熟,不成熟等于没有处理。
  渐渐的,大家都信任我了。村里人都说我办事公道,还有人说我是“村里的黑包公”,喜欢找我“打官司”。
  前几天,一名外地老年妇女找到我,说是给厂里烧饭,老板却不给工钱。我给了她100元作为回家的路费,让她把家里电话留给我,等我把工钱要回来再打电话给她。有人问:“这好像不是你的事情么?”我说,这也是不安定因素啊,当干部的吃的是“良心饭”,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,总不能光拿工资吃干饭。
  没有“德”,这个干部是当不久的。
  
  当治保干部的,什么都要管,有家长里短的琐事,有影响稳定的大事,还有协助公安破案等等。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,可处理起来却很费劲,好几次连年夜饭也吃不上。
  有一年,村里的两兄弟打架,其中一个脾脏被打破了,可要是让另一个蹲监狱又不合情理,他们的老母亲更是不忍心啊。我忙了一个多月,有时好言相劝,有时严厉批评,去完这家到那家,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,兄弟俩总算达成调解协议,握手言和。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,我晓得家里人一定要抱怨了,大年三十却在忙别人的事。可是,谁让我当着这小干部呢?
  除了调解纠纷,我也协助派出所管村里的治安。我当治保干部不久,就亲手抓了一名凶手。我记得那是一个小个子,我这大个子起了很好的威慑作用。
  到现在,派出所一有什么问题就会打电话给我,半夜三更都打。他们知道,我对这块业务熟悉,不但熟悉人,也熟悉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情。前不久,晚上12点,派出所打电话给我,说两家人为儿女的婚姻问题大吵特吵,要我去当“娘舅”劝劝,我立马就去好说歹说,总算把事儿给摆平了。今天,我又到派出所帮忙处理两名外来生意人的纠纷,那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东北人听了我的话后说:“行,就卖大哥你的面子了!”
  我还在村里搞了护村队,从1992年开始就聘请7名身体健壮的村民担任队员,我当队长,每天晚上带着队员进行夜间巡逻。2004年,这支队伍归派出所直接管理,我晚上才空闲一点。
  风风雨雨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,每天就为这些琐事忙,生活过得艰苦,工作也很艰苦。家里人常常问我,你这么做,究竟得到了什么?我说,这人要是老计算得到了什么,工作也就没法开展了。

  假如有人问我,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,还干不干这一行?我一定会回答“还干”!对这我还是有乐趣,有感情的,乐趣在于成功调解了一件又一件纠纷,翻脸的又和好了。这40年里,究竟调解了多少纠纷,我实在说不清爽了。但是,我们织里村从来没有一起矛盾因为处理不好,而上交到镇里、区里、市里的。
  不少欣慰是村民给我的。村里有一位80岁高龄的老人,耳聋眼花,也常闹小孩子脾气。有一年大年初一,老人一定要吃还未煮熟的汤圆,女儿不让,他就认为女儿女婿不孝、虐待他,拿着麻绳就要上吊。
  他女儿找到了我,当时我正在家里招待朋友,二话没说就往老人家里赶,像哄孩子一般哄着老人。直到吃过午饭,老人的情绪才平稳下来。其实,他们家我已经去过20多次,每次都因为老人闹脾气。前年,老人去世前一定要家人把我叫去,他那双瘦弱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,然后合上眼睛安详地离开了人世。
  最高兴的莫过于,看到吵着分手的夫妻言归于好,闹翻的邻居握手言和。有一天,一对年轻夫妇到村里找我,男青年小张对我说:“阿黑伯伯,请您陪我们去镇里办离婚手续吧,我们把条件都谈好了。”我一看这情形不对啊,好好的夫妻为何闹离婚,一问原来是男方父母嫌媳妇一连生了两个女儿,断了张家的香火。我一听就立马通知小张的父亲到村里来,好好地把道理讲讲,讲得这位父亲连声说:“惭愧,惭愧!”这婚也就不离了。
  这40年来,比较艰难的一次调解也发生在村民之间。他们是邻居,曾经也是很好的朋友,有一天却因为醉酒再加上生意纠纷打了起来,其中一个受伤较重的当事人的娘舅就在派出所当所长。
  本来事情可以简单地处理,交给法律就行了。可是他们是邻居,其中一方每天都要经过另一方的家门口,以后矛盾肯定要激化,反而会惹出更多麻烦。为这事,我忙了好长时间,有时候在派出所所长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。好几个月以后,双方总算答应调解解决。现在他们的关系很好,双方还开了一个“团结会”。
  我这大半辈子就伴随着这些事情过去了,处理过赔偿数额达10万元的大案子,也有芝麻绿豆的小事情。我深深明白,一个地方矛盾处理不好,就会不安定,经济也没法搞上去。这几年,这个道理深入人心,我的治保工作也渐渐好做起来。

  一个月前,领导告诉我,我去北京参加英模代表大会的事上级批了。我高兴死了,可以代表全省的治保干部去北京,真是觉得越来越有干劲。大伙也都为我高兴:“阿黑,你可以到北京看到总书记了,许多人连做梦都梦不到哪!”是啊,我做了40年,钱是没有,荣誉却接踵而来。
  记得当治保干部的第二年,我就参加了“吴兴县积极分子代表”大会。大会开了3天3夜,好不热闹啊,代表都戴着大红花,还有人唱戏给我们看。之后,我获得过省司法厅授予的自1979年以来长期从事人民调解工作、为维护基层稳定作出积极贡献的荣誉证书和奖章,还有省政府授予的优秀人民调解员荣誉称号等等。其实,我做的都是小事,可党和人民并没有忘记过我,给了我很高的荣誉。
  我快60岁了,按道理今年该从治保主任岗位上退下来了。这阵子,我一直为这件事发愁,我舍不得这个工作啊。如果一下子让我退休,我会非常非常不习惯的。我多么想继续留在村里,每天快乐地为治保工作奔波。如果真的不行,就让我做一名义务护村队员和调解员吧,我这辈子是不打算离不开这个行当了。